Bruce Perry是西北大学的医学博士和神经科学博士, 在耶鲁大学医学院完成心理治疗住院医生培训,曾担任过贝勒大学儿童心理治疗研究教授,休斯顿儿童医院心理治疗部门主任,谷歌学术上看他的文章被引用高达一万五千多次。在作为医生和研究者的身份之外,他还是活跃的公共政策倡导者,通过写作和演讲推动儿童权益政策的前进。
在这一切身份之前,他自己也体验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创痛。
这么高产又牛逼的大叔,当被问到推荐他自己的哪本书的时候,提到了他和Maia Szalavitz合写的这本:
The
Boy Who Was Raised As a Dog:And Other Stories from a Child
Psychiatrist’s notebook—What Traumatized Children Can Teach Us About
Loss, Love, and Healing
此书有中文版,名叫《登天之梯:一个儿童心理咨询师的诊疗笔记》。这本书一共十一章,前十章讲述了这样十个故事。(友情提示:以下内容包含血腥残忍情节,可能会引起不适,一定会带来痛苦的感受,请选择性阅读。)
Sandy,三岁女孩,亲眼目睹母亲被奸杀,还被凶手在喉咙上割了两刀,独自和母亲的尸体在公寓里呆了11个小时后被救。
一群在大卫教控制下的小镇里长大的儿童,自幼被匪夷所思的方式管理,深信小镇外的人们会杀了她们,而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确实在被联邦调查局的突袭后大卫教徒的纵火自杀过程中死去。
Laura, 四岁女孩,体重只有26磅,这相当于一个两岁左右孩子的体重。而她的妈妈Virginia, 出生时就被吸毒的母亲抛弃,没有父亲,自幼转载于无数寄养家庭和养护中心之间,不知道怎样当妈妈,也不知道如何去爱Laura。
Leon, 18岁男孩,反社会人格,头脑精明,却冷血地捅死了两位青春期少女,因为她们拒绝了他的交往要求。他的父母和哥哥都是守法良善的人,但是父母在养育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之间生活聚变,没有了大家族的支持,母亲虽然喂养了他,却忽略他的情感需求,比如和大儿子出门散步,把只有四周大的Leon单独留在黑暗的公寓。
Justin, 6岁男孩,有严重肺炎,但是拒绝治疗,在病房里发出尖叫,并向医护人员投掷粪便和食物。妈妈15岁生下他,交给外婆抚养,外婆在他11个月去世,外婆的同居男友接手了他,亚瑟靠养狗为生,他对养育孩子一无所知,所以把Justin关进狗笼,给他食物和水,却极少和他互动。
博比,7岁男孩,养父母就职于儿童保护服务处,同时也是魔鬼仪式虐待组织的成员。被送往医院之前,他的养父揪住头发往地板上撞到头脑开花,然后用清洁剂喷到他的脸上,试图唤醒他。之后,他的养父母自杀。
Amber, 17岁少女,7岁开始长期遭到母亲男友的性侵,两年之后母亲发现,赶走了男友,和Amber 搬家去另一个州。
James, 16岁, 被养母描述为无药可救的问题少年,他一再离家出走,从二楼跳下,还服用过量的抗抑郁药物。然而治疗过程中医生却发现他的性格阳光,表现得体。经过步步调查,发现他的养母是孟乔森综合征患者,她通过持续让孩子得病,而获得关注和支持。
Peter, 7岁男孩。3岁时被养父母从俄罗斯的孤儿院收养。虽然他幸运的遇见了对他充满了关爱的养父母,但却因为婴幼儿时期生活在极度缺乏关注和互动的孤儿院里,大脑的某些部分,尤其是语言,社交技巧和情感能力,发育严重滞后。
光是键盘敲打下这十个故事的超简版,我就已经感觉心就被紧紧的揪着,喘不过来气。这些孩子是极度不幸的,而在这样巨大的不幸中,遇到Perry医生也许算得上他们的幸运。除了Leon之外,他们的情况或多或少得到了改善。
那么Bruce Perry写作这本书的动机,仅仅是为了单纯的向我们展示残酷么?这本书在亚马逊上收获的800多个五星好评, 也是因为读者们享受阅读这些悲剧情节?当然不是,那么这些让人心碎的故事对于大部分努力做更好父母有什么意义呢?看了本书的最后一章加上好几个Perry医生的演讲,我才领悟到了解儿童创伤,对你我这样的父母有着莫大的价值。
首先,创伤是什么? Perry 医生定义它为一个或者一系列重复的经历,它们损坏了一个人压力响应系统的正常功能,使其变得更加敏感或反应更剧烈。
然后,让我们了解的这样一件事:越早经历创伤(trauma),毁灭力越大。所以当儿童,甚至婴儿如果经历创伤,人生基本上就直接进入黑暗模式了。当一个婴儿被虐待,两岁以后后过上正常生活,和一个婴儿期受到温暖的照顾,两岁后经历创伤的儿童相比,前者比后者要复原艰难的多。而且这种创伤造成的伤害可能是全方位的,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心理健康,身体健康,学习能力都会全面落后。
这是不是听上去好像没错,但却很难解释?难道我们能记住婴儿期发生的事情么?为什么不存在记忆里的事情如此深刻的改变了我们呢?
是的,没几个人能记得襁褓中或学走路时的自己经历了什么,但是我们的大脑却在那时被非常具体而切实的修改了。这也正是幼儿创伤可怕的地方,如果发生创伤的年龄足够小,这些可怕的经历甚至完全不存在你的记忆里,但是你将带着一个已经受伤的大脑成长大,看到和体会到的一切都和一个健康的人类不一样了。
听起来有点玄是么?让我试着解释一下。
我们都知道,从婴儿到青少年,人类的身体发育基本上是线性的,也就是说身高体重一直都在嗖嗖长。但大脑不一样,从在妈妈的子宫里到出生以后的3,4年,一个人大脑系统的建设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如下图)。4岁小孩的大脑已经达到成年人大脑体积的90%了。神经系统,也就是我们大脑里那些零部件以及他们之间的连接,在人生的最初几年也都阶段性竣工了。
神经系统基本的结构和功能单位叫做神经元。神经元之间通过传递信号相互连接从而和外界环境产生互动。每秒钟孩子的大脑里有百万计这样的神经元连接产生。这些连接所形成大脑架构是人们日后的学习,行为甚至健康的基础。
注意,不是说在这段时间大脑的发展已经完成了,但是之后大脑成长速度明显放慢。到了中年时,大脑里每秒钟只有数以百计的神经元相互连接,不但如此,原有的神经元链接还在不断被修剪,但同时大脑发展的更有的放矢,系统更加复杂。虽然描述大脑里器官和活动的名词都复杂又抽象,但是这些活动却是非常具体,确凿的,并且借助仪器肉眼可见的。下图显示了神经元突触数量在出生时,6岁时和14岁时的变化。可以看出一个增长又减少的过程。
来源:Conel, JL. The postnatal development of the human cerebral cortex.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9.
那么婴幼儿时期哪些神经元会相连接,之后又有哪些有会被修剪呢?
一个重要原则就是用进废退。小时侯我们的感官系统越多接触到的,神经元就越会连接,这也就是关于脑科学里我们常看到的一个说法, what fires together wires together。打个比方:一个孩子看到一只狗,爸爸在旁边告诉他这是狗。于是狗的模样和“狗“这个名称通过视觉和听觉神经发射信号,然后彼此相连接。于是,孩子知道了这个模样的一个动物叫做狗。经历带给孩子感受,也塑造大脑。
同样,对神经突触的修建也是遵循相同的道理。常用的,有利于生存的部分留下了,不那么相关的则被修建掉。 童年若是长期被虐待,那么大脑会对恐惧,悲伤这些情绪非常敏感,而对快乐,喜悦无从体会。渐渐的,感受快乐的神经回路也就被修建掉了。
如果一个孩子遭遇过极端的创伤,他的压力系统会变的非常敏感,以至于他会将普通的经历也看成是威胁,从而做出反应。知道这些,再来看待很多事情,比如缺乏爱的童年也就不懂爱,凤凰男哪怕混出头了依然吝啬节俭,这些其实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生而为人不代表一个孩子会成长为一个有人性的人类。从婴儿成长到一个有人性的成年人需要有能力去关怀,去分享,去凝听,去珍惜,去共情,这一切源于被在乎,被分享,被凝听,被珍惜和被爱滋养。
小结一下,童年的经历在塑造大脑时扮演关键角色。所以哪怕我们对童年时期的记忆模糊,对婴儿时期毫无记忆,但当年的经历已经了塑造了大脑,从而深刻的影响我们的一生。午夜梦回,当审视人生,追问自己是如何走到了今天的时候,我们是无法逾越记忆的边界的。而很多东西,在我们拥有的最早的记忆之前,已经被完成了。
所以因为大脑的物理存在已经被改变了,所以童年的创伤是无法被疗愈的么?那也不是。大脑有很强的可塑性 (plasticity), 书里的孩子们,或多或少有改善。那么是什么因素决定了他们恢复程度的不同呢?
无论是创痛,还是疗愈,至关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It’s all about relationships。这和著名的哈佛幸福研究不谋而合,决定人生幸福的最重要因素良好的是经历创伤的人最严重的反应是人际关系的断裂。尤其对孩子而言,被自己最依赖的人伤害让他们失去安全感和价值感,伴随这样创痛的是对人性的摧毁。
而从创伤中恢复,最重要的也是人际关系的重建:信任,信心的重塑,找回安全感。Perry 医生认为,药物只能起到缓解症状的作用,但是真正决定治疗效果的,是孩子和心理医生之间建立起的信任关系,是这个孩子背后是否有持续的强大的社会网络在支持他。
而现实中常见的是:心怀好意却没有专业能力的人们,强迫孩子敞开心怀或者释放愤怒,这是没有效果的。 孩子们需要持续的,有耐心的,不断重复的关爱。
对于我们,这意味着什么呢?我们应该提供给一段孩子健康的可以依赖的关系,以及更多和他人形成美好关系的空间。我们既要尊重孩子的生理发育,也要关注孩子的情感需求。
一方面,尽量少做伤害孩子和我们之间关系的事情,把亲子关系的优先级别放在很多具体场景的问题之上。当然重视亲子关系不是说一味的溺爱,而是真正的理解和尊重。
重视社交技能的养成, 不要用兴趣班和各种目标明确的活动填满孩子的时间,他们需要放松,和朋友闲聊,漫无目的的have fun, 有自己可以掌控的可以安排的时间,从而建立真正的友谊。
Perry 医生还建议从房间规划,家庭活动的安排到个人时间的分配,都试着从增加高质量的“关系时间”上来考虑。比如父母可以选择一个关系更友好和善的小区,让两个孩子分享一个房间,哪怕经济上可以承受一人一个房间,安排更多的家庭聚餐时间,更少的screen time。
给孩子更加有营养和可依赖的关系固然重要,但是正如书里的那些案例所述,这恰恰是心理残缺的父母无法给与的。 自己缺乏社会和家庭关系的支撑的父母是没有能力去建设强韧的安全网的。 不幸的是,这正是现代社会中正在发生的。
Perry 医生提到,在我们祖先狩猎采果的时代,儿童和与之有亲密互动的成年人的比例是1:4, 而在美国大部分的早托班 (daycare), 这样的比例是4:1。人类历史上,养孩子从来都是一群人的事,例如一个大家族,一个部落,一个村庄。但是当社会越来越原子化,家庭的单位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年轻夫妇告别家乡的亲人,搬进了城市里的公寓房,小家庭们生活在了史上最隔离的社会。这一代的父母,成了最无助的家长,更多情况下,这一代的妈妈,成了更孤独的母亲。
而今天我们的社会文化里一些所谓“先进“的想法,似乎进一步加重了我们的负担,把我们推向更深的孤单。 比如:
- 自己的孩子,必须且只能自己养,依赖外援是能力差的表现,说明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
- 长辈最好不要”插手“ 我们养孩子,最好住的远一点,偶尔看看孩子就好
当看过了这本书,了解了建立更多支撑关系,孩子生活在更丰富的爱的关系中的重要性,也许我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我喜欢的儿童心理学家Alison Gopnik在她的书 The Philosophical Baby:What Children's Minds Tell Us About Truth, Love, and the Meaning of Life里,有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
这也许就是美好童年的意义所在。这,也可能就是Perry医生写下这10个创痛的故事想要告诉我们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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