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题: 国宝银行案：一代移民的短板，二代移民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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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国宝银行案：一代移民的短板，二代移民的隔阂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ue Feb  6 15:28:28 2018, 美东)

最近中文媒体频频报道的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的《ABACUS：Small Enough to Jail
》，讲述纽约一代移民孙启诚在唐人街开办的国宝银行（Abacus Federal Savings
Bank）在金融危机后被地区检察官起诉诈骗罪，在漫长的调查和庭审后成功自证清白，
被判无罪。这样的励志片恰好出现在群情激昂反细分的风尖浪口，立刻成为海外华人反
种族歧视的号角旗帜。

PBS网上有全片。看完后，首先觉得中文报道为了煽情，隐瞒了重要案情。没有一篇文
章说明此案起因：孙家大女儿、银行Director兼律师Vera Sung在一次买房成交签约中
，发现任职四年的贷款部经理Ken Yu欺诈客户，贪污公款。

银行CEO、孙家二女儿Jill Sung当即解雇Ken Yu；随后又发现另两名贷款人员违规，亦
即开除，并上报监管部门，聘请专人处理。之后又有其他雇员陆续辞职——Jill没说具
体人数。


被Ken Yu坑了首付的客户夫妇找上门问怎么办，愤怒的Vera疑心他们或与Ken Yu串通欺
诈银行，便声明银行无能为力，建议他们向警方投诉。警方立案调查Ken Yu时，发现银
行多笔贷款有造假、欺骗嫌疑（Jill说30笔；辩护律师说被起诉的有9笔），牵涉11名
职员，包括中高层。地区检察官认为其规模之大，必涉高层；银行应对此负责。于是起
诉银行及其11名职员，最高职位者为Loan Supervisor Raymond Tam和Chief Credit
Officer Yiu Wah Wong。没起诉Jill是因为没找到她的涉嫌证据，但庭审时频频针对于
她。此案恰好出现在金融危机后群情激昂反华尔街的风尖浪口，地区检察官显然是柿子
拣软的捏，拿一家小小的家庭银行开刀，以平民愤。但银行多名职员解雇或辞职，确实
有疑。12个陪审员里有4人坚信银行有罪，可见此案并非媒体渲染的无辜。


纪录片片名一目了然地表明导演Steve James为孙家张目的立场，这和中文媒体是一致
的；导演和媒体不同的是全面、准确、不加夸饰地呈现双方说辞。全片旁白很少，基本
由检方、被告、律师、陪审员、记者等人各自陈述。每个陈述人表现良好，没有谩骂、
侮辱、丑化、妖魔化对方，尽量理性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观众从这些自述中了解每个人
的视角、每个人的公私曲直，得出自己的思考和判断。这是该片最可贵的地方，不为社
会风潮添油加醋地竖标本，拉仇恨。

之所以说每个人的公私曲直，是因为每一方都暴露出一些问题。检方的问题除了上述的
捏软柿子，更恶劣的是逮捕和押解被告出庭时以手铐脚镣串之，甚至把已经传讯过的被
告再叫回去铐一起出庭示众，一个辩护律师说这是他25年职业生涯中闻所未闻的事。不
仅被告、辩方律师、记者一致认为这是刻意羞辱，连地区检察官都承认这一举动非常“
不幸”。但检方坚称毫不知情，逮捕和出庭方式是由警方和法庭人员决定的。好事的记
者何不追究到底，采访执法人员，找出究竟是谁做的这个丑恶决定？

银行方面，除了Ken Yu确认有造假诈骗罪，被审讯的数个来自唐人街的银行客户一样睁
眼说瞎话。气得辩方律师对着电影镜头骂shit，忧得银行创办人孙启诚叹息中国人形象
被毁。一代移民创业艰难，小本生意现金结算，偷税漏税或难幸免，贷款就难证收入来
源。如果不是多个贷款人收入来源模糊可疑，牵连多名银行职员，这个案子也立不起来
。这让我想起前两年，本地一位颇有名望的中餐馆老板突然被捕，被控长期用电脑软件
偷税。本地群里的第一反应和本案无不相似：饭店个个偷税，拿中国人开刀是种族歧视
式的杀鸡儆猴。另一种声音则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吧，税务局不傻，别耍小聪明……

一代移民需要警戒的求实、守法问题，电影里的二代移民都能毫不含糊地做到。在康州
Greenwich长大的孙家四个女儿干练、诚实，发现违法行为时果断解雇、上报，虽然经
历一场无妄之灾，但她们从头至尾的清白保全了银行和自身。原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工
作的小女儿Chanterelle得知家人被控诈骗罪后失声痛哭：“My reputation in the
office was one of utmost integrity…”深感个人与家庭名誉严重受损的她就此辞职
帮家人打官司。只有受到最意料不到的攻击时才会不由自主地掉泪；诚实于她们真是发
自内心的自然反应，不容置疑。


另一个诚实到令我错愕的细节是孙父午饭吃三明治时说好干。就这么随口一个字，身边
的两个女儿却顶真地展开辩论：一个说鸡肉三明治就是干，探头检视是否有cheese；另
一个检视是否有mayo；两人确认有cheese，没mayo，所以干的程度属于中等；一人再问
父亲是否不要吃；父亲一边吃，一边说可以吃；另一人又问要不要换别的；前一人帮父
亲重申他的意愿是继续吃；两人最终就父亲认为三明治干、但他愿意吃下去这一事实达
成一致……这种律师式的对事实、意愿的精准确认让我倍感陌生，自愧弗如：这里既有
二代移民深受的西方教育，也有两位律师女儿的专业素养。


这样的精确应该是好事吧？可我又隐约觉得这样的西式风格可能使她们与一代移民交流
困难，对这个案子或许有不小影响。她们大概不懂中文，所以孙母会和孙父用中文说一
些不想让孩子知道的事。她们与Ken Yu同事四年而不知其中文名，任其用中文名字造假
。被告的高层职员之一Yiu Wah Wong不大能用英语表达（另一高层Raymond Tam没有出
场）；如果大部分职员和他一样，不说中文的孙家女儿如何与他们沟通？电影里的她们
几乎不提同时被告的其他职员，从没和他们同镜，似乎对他们鲜有了解和关心。不仅与
职员如此，与唐人街上的客户更无交流。全片只看到孙父漫游唐人街，听粤剧、跟理发
师聊上海话、和各个小店业主握手……

没有一个女儿这么做。孙母说他家一向远离唐人街，孙父每天从康州坐一个半小时的火
车去上班。女儿们对唐人街完全陌生；虽然她本人不愿意她们去那儿工作，但她们出于
对父亲的忠诚，接手了家业。可她们显然没有父亲对一代移民客户的熟悉和感情。当被
Ken Yu骗的客户找上门时，大女儿的反应是愤怒、怀疑，应对方式是撇清干系，请君报
警。设想孙父会这样接待亏了钱而不知怎么办的客户吗？银行不可能赔钱，但是否有更
好的处理方式，向客户说明原委和处理程序，让他们和监管部门联系追究Ken Yu责任？
要知道所有后续都起源于大女儿让受害人报警……

或许一代移民的常见短板是重情而轻理，二代移民相对重理而轻情。世无完人，我们和
下一代交流时或可以此为鉴。种族歧视则必须抗争，知己知彼会更有效。经此一役，孙
家银行想必会更规范操作；孙父式的人情银行恐不复存在了吧？

关于电影本身，总体比较温和，戏剧冲突不算强烈，人物和故事挖掘得不算深。倒是很
想看看孙父的那个启蒙片《It’s a Wonderful Life》，看看赚钱怎么和服务社区相结
合，感召孙父从律师转行银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