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的本质

最近疫苗问题又火了，而我正好在几个月前写过一篇关于脊髓灰质炎（简称Polio）的文章。下面我以Polio疫苗为例，简单介绍一下大部分疫苗都是怎么一回事，以及疫苗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Polio是病毒，通过粪便传染，经由饮食进入健康人的消化道。防病毒不能靠抗生素，只能靠人体免疫系统来对付。疫苗的作用就是特异性地刺激免疫系统，使之“记住”Polio病毒的样子，一旦真的遇到Polio病毒入侵，免疫系统就会在第一时间迅速对它发起攻击，将其消灭在摇篮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有两种不同的策略：第一是用毒性减弱、但蛋白质外壳基本相同的所谓“减活Polio病毒”去刺激免疫系统，这就相当于让人真的感染一次，只不过症状很轻，不会残疾。这个策略用的是活病毒，所以对免疫系统的刺激相对较强，理论上只需接种一次就行了。另外Polio本来就是通过消化道入侵人体的，所以这类疫苗可以被做成糖丸或者滴液，便于小孩服用，操作起来难度较低，绝大部分发展中国家使用的都是这种疫苗，对于在全球范围内消灭Polio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二是用“灭活Polio病毒”，即真正有毒的Polio病毒的尸体来刺激免疫系统。因为用的是死病毒，所以必须肌肉注射，而且往往需要注射好几次才能对免疫系统产生足够强的刺激，操作起来难度要大得多。

 

目前绝大部分疫苗采用的都是上述两种策略之一，几无例外。各位读者可以根据这两个策略的特点，自行判断你打的疫苗究竟属于哪一类，应该注意些什么。

第一种策略使用的减活病毒有可能在自然环境里发生基因变异，变成有毒的Polio病毒，所以存在一定的风险。据统计，2000年以后全世界一共发生了20次因为减活Polio疫苗基因变异而导致的疫情，加起来一共有580名儿童因此而生病。

第二种策略使用的灭活病毒有可能因为灭活不彻底而让接种者患病，事实上美国在进行第一次疫苗大规模人体试验时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就相当于给健康的孩子直接注射Polio病毒，结果可想而知。虽然现在疫苗制造工艺更加完善了，这类事情已经很难再发生，但毕竟要采取肌肉注射，对产品质量和运输冷链的要求非常高，难免还会出现疫苗质量不过关，起不到免疫效果的情况。

说了半天，我的意思就是：疫苗接种一直是存在风险的，即使是西方发达国家也无法完全避免。我们之所以称疫苗是个好东西，只是因为疫苗的好处远大于风险，并不是因为疫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比如，2000年以后全世界一共使用了超过100亿剂量的减活Polio病毒疫苗，算起来相当于防止了600万小儿麻痹症病例，虽然在此过程中造成了580名儿童得病，但算下来还是划算的，这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真正的人道主义。

但这里面有个很重要的猫腻：传染病的传播是需要一定的人口基数为基础的，如果一群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打了疫苗，这就相当于建立了一道屏障，传染病是无法传播下去的。这一现象科学术语称之为“群体免疫”（Herd Immunity）。

还以Polio来举例，如今即使一个生活在发达国家的孩子不打Polio疫苗，他患小儿麻痹症的风险仍然是很低的，所以“聪明”的家长会选择不给自己的孩子打疫苗，而让其他的孩子打疫苗，这样既可以享受到疫苗的好处，又可以避免疫苗带来的风险，哪怕这个风险其实是极小的。

但是，如果每个家长都这么“聪明”的话，这个“群体免疫”效应就消失了，传染病就会卷土重来，这就是为什么这样的“聪明”是典型的“小聪明”，是不可取的。

可惜的是，趋利避害是多数人的本能，如何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呢？答案就是强制免疫。所有西方发达国家实行的都是这个制度，原因就在这里。国际上反疫苗的声音则大都来自那些倡导无政府主义的所谓“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者”，他们认为任何人都不应为了集体利益而做出任何牺牲，这就是上一段所说的“小聪明”，本质是非常愚蠢的。

换句话说，疫苗是典型的国家行为。政府强制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服用一种病毒，为的是把这种病毒从世界上彻底清除出去，从而造福全体国民，乃至全人类。既然如此，国家就应该负起全责，不但疫苗应该完全免费，质量必须是人类科技发展所能允许的最高标准（而不是国家自己制定的所谓“国标”），而且应该以国家信誉来做担保，出了事必须由国家出钱赔偿，并负责到底。我真心希望政府官员们能够意识到这一点，把疫苗问题上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

顺便再补充一点：疫苗和其他治疗性药物虽然都归药监部门管，但两者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治疗性药物是用来治病的，一个人是否生病是他自己的事情，理论上国家是没有义务动用税收财政来帮助你的。

当然了，如果很多老百姓没钱治病，对于国家来说肯定是不好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国家都建立了医疗保障系统，帮助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换句话说，医保属于福利范畴，理论上政府是没有义务治好你的病的，这就是为什么癌症靶向药是否应该进医保是有争议的。所谓“靶向药”的意思是说，这种药只对某个靶子有效，对其他人无效，而癌症的靶子种类又非常多，每种靶向药只对少数病人有效，让这样的药物占用太多的公共资源，对于普通老百姓反而是一种伤害。

最后，特地说明一下：本文所说的疫苗指的是大部分预防性疫苗，有一些疫苗属于治疗性质的，比如狂犬病疫苗，它们应该按照药品来对待。还有一些疫苗针对的传染病不那么普遍，或者具备某些特殊要求，这样的疫苗需要自费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